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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信念
作者:王飞跃 发表时间:2017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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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多前,我去Oregon拜访退休在Medford的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系前主任、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创始元老Nils Nilsson教授。聊天时,望着从后院流过的清清小溪,Nils突然对我说:他越来越不相信绝对真理的存在,真理不过是非常合理而且十分可靠的信念而已!为此,他专门写了本小册子,就是刚由MIT出版的《理解信念——人工智能的科学理解》(Understanding Beliefs)。

  我一时无语,感到愕然。这似乎与我“认识”的Nils不同。我从来都认为Nils是推动人工智能研究从“文学”到科学的最大功臣,一生追求科学“真理”,治学极其严谨。自己曾深受其影响,30多年前花过苦功夫通读了他在机器学习、人工智能和智能机器人方向几乎全部的著作和论文,还写过数篇评论文章。Nils曾是以逻辑推理为主导的人工智能“纯净派(Neats)”的先锋大将,就连实质为连续逻辑的模糊逻辑都被其斥之为“暂时的癖好(temporary idiosyncrasy)”。因此,他一直给人以“要么绝对真理,要么什么都不是”的绝对“正统”感觉。

  1992年我带学生去加州硅谷San Jose参加第一届AAAI(当时的美国人工智能学会,现在的人工智能促进会)举办的机器人比赛和展示,与时任AAAI主席Nils不期而遇。当时他对智能机器人的未来发展,态度也是逻辑上之必然的“真理”感觉。

  其实,Nils现在对真理的看法,更能引起我的共鸣。关于真理,从来就有客观与主观、唯物与唯心的争论。叔本华把真理载体的世界作为意志和表象的合成,尽管不同哲学家对谁为意志谁为表象的看法往往截然相反,但多数认可其关于源自柏拉图的“理念”是意志和表象之间一个中介的观点。或许,信念就是多数人“相信了的理念”之简称,是人们进行思维活动的工具和表达思维活动结果的方式而已。

  思维本身也是时间或时代的函数。思维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和手段。狭义地讲,就是人们思考问题、表述问题、讨论问题的“框架(Framework)”。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人们对思维“框架”的认识也不同,古希腊的柏拉图有“蜡板”之说,工业革命前夕的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有“天赋观念”之论,英国哲学家洛克还有“白板”理论,等等。正如后来德国哲学家恩格斯所言:“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

  我们处于什么时代?我们又需要什么样的思维和信念?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认为人类社会已进入开发波普尔的第三世界“人工世界(虚理世界)”的“新IT”(Intelligent Technology智能技术)时代,我们需要“计算思维”和“智能信念”。对此,作为人工智能和智能机器人的杰出开拓者,Nils的《理解信念——人工智能的科学理解》一书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思考材料和启示途径。

  在文艺复兴和科学兴起之前,人类追求的主要是神圣的“上帝认可”,期盼“天人合一”,否则心理不安。现代科学体系确立之后,我们的追求变为牛顿定律般永恒的因果律“理性认可”,希望“知行合一”,否者就不彻底。今天,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新IT技术唤醒了人们对个性化、针对性、瞬变态等“长尾”现象的兴趣与关注,导致具有局部和暂时特性但有效的“关联认可”,特别是“数据关联”的思维与相应的数据挖掘和机器学习等方法与技术。这是“暂时的癖好”,还是发展的时代趋势,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更进一步,生物医学特别是近来脑科学的研究表明,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可能都有其特殊的生物结构、生理状态和心脑框架。正如Nils在书中所描述的,许多研究表明思维与大脑的生理构造相关,思维活动与一个人生来的DNA和脑结构相联,甚至人类语言结构就是大脑组织的反映,这一切更与每个人的人生成长之经历密不可分。这就是维特根斯坦所声称的:人们不仅是在“看东西”,而是“看成什么东西”。如此多的主观变数,难怪Nils要说:无论柏拉图是怎么想的,我们的思维无法直接通向“永恒的真理”。

  可是,诚如爱因斯坦所言:“整个科学无非就是对日常思维的提炼。”因此我们对真理、信念、思维等问题的讨论一定要持开放的态度,不要忘记科学中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库恩的思想本质上“不可分度、

  不可比较、不可交流”的“3C”理论;哲学上“明希豪森三难困境(Munchausen Trilemma)”所揭示的人之理性与智力的局限性。数学家和哲学家怀德海也讲过:“没有完全的真理;所有的真理都是半真的。罪恶源于试图把半真的当作全真的。”Nils在书里把我们的科学理论视为人类为自己构造的最大“虚拟现实”,人只能像飞行员一样通过有限的仪表仪器感受机外的巨大世界。至于对真理或信念的检验问题,借用法官Holmes的话就是:“使其自身在市场的竞争中被接受,这一想法的威力本身就是对真理最好的检验。”学究一点,我们不妨回访一下Horkheimer和Adorno及其学派建立批判理论的过程,争取使主观思维和相对思维在大数据和新IT时代有所拓展,更加“科学化”,并获得新的应用。

  英文Belief的另一个意思是信仰,我同Nils也讨论过信念与信仰的关系。信仰太神秘,不是本书的范围,但Nils讲起“信条安慰(credo consolans)”和书中的一首赞美词:

  “真理像钉子一样坚硬和坚韧,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童话故事,

  我厌倦了逻辑理论,

  为什么要我拒绝自己的幻想?”

  或许,还是爱因斯坦总结得好:“神秘是我们最深刻和最美丽的体验,是一切严肃艺术和科学成就的源泉。”更让我感到神奇的是:在一次飞往旧金山的途中,我一边翻着《理解信念——人工智能的科学理解》,一边看着座舱播放的电影《钢琴家》;当我看着扉页上手写的“真理的尽头是信仰?”,极力回忆为何写这句话时,影片已至尾声,出现陷入绝境的犹太钢琴家茨皮尔曼与良心发现对其救助的纳粹军官之间的对话:

  钢琴家: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纳粹军官:感谢上帝,不是我,他让我们活下去。

  纳粹军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信仰他。

  也许,信仰就是人类“活下去”的原因和动力,信念的尽头也是信仰?

  为此,我后来又重新看了一遍片尾,十分失望地发现英文原文是:Well,that’s what we have to believe,不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信仰他”,而是“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相信他”。难道相信(Believe)真的就是行动中的信念(Belief)?信念就是相信了的理念?

  所以,不可轻言信仰,从信念到信仰需要特殊的行动和过程。现代管理学家德鲁克曾说信仰需要经历绝望:“只有通过绝望,通过苦难,通过痛苦和无尽的磨练,才能达至信仰。信仰不是非理性的、伤感的、情绪化的、自生自发的。信仰是经历严肃的思考和学习、严格的训练、完全的清醒和节制、谦卑、将自我服从于一个更高的绝对意愿的结果。每个人都可能获得信仰。”

  而且,就是经过绝望获得信仰,也不要忘记哲学家罗素的忠告:“我永远不会为信仰而死,因为我的信仰可能是错的。”

  《理解信念——人工智能的科学理解》,就是帮助你建立自己的信念,理性地走完人生通向真理和信仰的完整过程。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国防科学技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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